第四十五章黑社会寺庙接头侦剿部曼谷围抄度丁,与缅甸接壤的中国最南端的小镇。萧副局长和陈虎站在294 号碑观察着对面的地形。“萧局,你说郝相寿是在缅甸接应邵玉华,还是在泰国等着她?”萧副局长放下望远镜说:“到了逼迫邵玉华给郝相寿打电话的时候了,我们从郝相寿的电话号码就能知道他所处的地方。”“小玉她们快到了吧?”“你放心,”萧副局长拍拍陈虎的肩膀,“小王找的那个援尼族向导是我们的眼线,三个人还看不住一个邵玉华?他们应当下午两点到达界碑附近。陈虎,如果我们不能把郝相寿引过来,只好实施第二套方案,你去一趟泰国,把他引渡回来。外交文件已经给你预备好了。”“这个败类,太狡猾。我非让他栽到我手里不可。”慢尼族向导带着焦小玉、邵玉华、扮成小偷的侦查员小王,趴在一个草坑里,他指着界碑悄声说:“看见没有,那就是294 号界碑,碑的那一头是老挝。我送你们就到这里。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了。”焦小玉说:“不行,你把我们送过去才能走。”“偷越国境,是要人大牢的。除非那边有人接应。缅甸军队抓住更麻烦。你们商量商量再说。让我送你们过去,还得加钱。”慢尼人不说话了。“小偷”想了想说:“你们二位自己想办法吧,我一个人好过去,不能再带着你们。”邵玉华焦急地说:“小小,我们俩怎么办!你在泰国不是有朋友吗?”“有是有,联系不上。华姐,你的朋友呢?能不能过来接应?”邵玉华摇摇头说:“他对这一带也不见得熟。我联系一下试试。”邵玉华掏出手机,焦小玉~把按住。“慢点,咱俩找个地方。”焦小玉和邵玉华爬出草坑,钻进深得比人高的草丛里。“华姐,你怎么说?”“问问他能不能接我。”“你说几个人?”“要不,就说咱们俩?不管那个人。”“不行,你就说你一个人。其实,你有人接应就行了,我自己再想办法。”“那我先说一个人。小小,你放心,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焦小玉点点头。邵玉华打开手机拨号,接通了。“喂,喂,我是酸”,你是老郝吗?“电话里传来郝相寿的声音:“我是…你到什么地方……”“我到了界碑。”“听不清楚……等会儿,我换个电话……”邵玉华合上手机盖。“听不清,他一会儿打给我。”半个小时过去了,邵玉华没有接到电话。焦小五比耶玉华还忐忑不安,会不会是郝相寿觉察到了什么危险,脱钩了?手机突然振铃。邵玉华拔出天线。“喂,我是酸丫。”“你到了什么地方?”“294 号界碑。你能过来接我吗?”“你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一个人,就我一个人。”“是蛇头带你过来的?”“是”“蛇头呢?”“走了。各走各的了。你能来吗?”“我去不了,从老挝到泰国,很好走。我在曼谷玉佛寺等你。信用卡在身上没有?”“在呢。你在什么地方?”“这个你别问,到了曼谷,你还打我的手机。祝你成功。我收钱了。”邵玉华失望地关上手机。“他来不了。让我到泰国找他。”焦小玉撇嘴说:“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去冒险。没有接应,我们过去也没用。老挝边防军和这边公安勾着,让他们抓到,还是送回来。”“小小,那我们怎么办?”“嗅!我想起电话号码了,我给朋友打个电话试试,他在老挝有个公司。”邵玉华把手机递给了焦小工。打开手机盖,只两三秒钟焦小玉记住了显示屏上记忆下来的刚才通话的电话号码。焦小玉拨动了国际刑警李云龙的手机。她知道按照预定的部署,他应该早去了泰国。“龙头大哥吗?我是小小,我到了294 号界碑,你能来接我吗?就我一个人……好,我等着。谢谢你峻。”焦小五把手机还给邵玉华,合盖之前她删去了号码。“怎么样?”邵玉华急切地问。“联系上了。正好,龙头老大有个朋友是缅甸边防军的一个头头。过去之后,他负责接应,并派人送我到泰国。”“我听你说,就你一个人?”“是呀,我只能这么说。要是说还有你,怕他不管,干脆不来接了。”“小小,你不会把我扔下吧?等到了泰国,我给你好多钱。我的朋友是个大官,等他翻过身来,光中国的钱我们就赚不n.焦小玉故作不解地说:“国家的钱才不好赚呢!”“这你不懂。国家就是钱柜,伸手就拿,就看你有没有钱柜的钥匙。”“那你怎么还落到这步田地?”邵玉华不说话了。‘华姐,我们回去吧。跟他们俩,别提咱们的计划。想个办法,把他们甩开。“她们回到了草坑。“你们俩背着我搞什么鬼?”焦小玉瞪了“小偷”一眼。“管你屁事。你不是不愿意带我们俩吗,干脆,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谁也甭管谁。”“畸,翅膀硬了。那太好了,咱们各走各的。”“你们另找地方,我们俩就留在这儿,一块儿过去,目标太大。分开走,目标小。”“小偷”站起来要走。焦小玉叫住他:“就这么走了?好歹我们也是一起来的,祝你顺利。”焦小玉伸出手。“小偷”把手也伸过来,在握手的一刹那焦小五把一个纸条塞到对方的手心里。“小偷”和慢尼族向导爬出了草坑,消失在雨林深处。草坑里只剩下了焦小玉和邵玉华。“华姐,你怕不怕?”“不怕,就咱俩,心里更踏实。”“我们等天黑就爬过去。你睡会儿吧,我给你放哨。”“睡不着,天快点黑下来就好了。”陈虎收到了“小偷”交给他的纸条,上面只有个电话号码。萧副局长立即给国际刑警中国中心局打电话,请迅速查清电话号码的位置。半小时后回复来了,确认是泰国曼谷空余饭店总机的电话。萧副局长与陈虎商议出个决定:立即请李云龙监视空金饭店,查出电话号码是从哪个房间打出的?包房的客人是什么身份?他们焦急地等待李云龙的回复。晚八点,李云龙打来了电线 房间打出的,包房的是柬埔寨人波肯塞先生,没有发现郝相寿的踪影,对210 房间正在密切监视。萧副局长皱起眉头说:“情况复杂了,又冒出个柬埔寨人?郝相寿与这个叫波肯塞的是什么关系?”陈虎挽着刀痕,“郝相寿是不是在曼谷,还不能确定。云龙没有发现郝相寿的踪影,会不会是波肯塞出面接应邵玉华?也不能排除波肯塞是劫持郝相寿~伙的,那样情况就更复杂了。也就是说,我们在找郝相寿,劫持者也在找郝相寿。”“要是这样,我们面前有两个对手,一个是郝相寿,拿到邵玉华的信用卡后消失,是他的目的;另一个是劫持郝相寿的黑道组织,他们的目的是继续劫持郝相寿,甚至是从我们的手里抢走郝相寿。”“萧局,你有什么办法?怕是需要泰国警方援助才行。”“让我想想……有个熟人,他访问过中国,我宴请过他,叫莫提乃,是位将军。让李云龙去找泰国警方协商吧。泰国有个军警宪特合一的官方机构,名称叫侦剿部。我协助过侦剿部办案。莫提乃将军是侦剿部的长官。你需要时,去找他。我给你写封信,带给他。”萧副局长看看手表说:“小玉该出发了吧。老挝方面已经安排好了,他们非常配合。我们正在协助他们实施绿色戒毒工程,把过去种毒品的土地改造成稻田,派了许多农业专家过去。所以两国警方合作得非常愉快。如果郝相寿到老挝来,抓住他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惜,他没钻进我们的圈套。”陈虎的语气忧心忡忡,他最不放心的是焦小玉的安全。当陈虎为焦小玉忧虑的时候,她与邵玉华已在老挝境内了。李云龙派来的接应人员把焦小玉和邵玉华直接护送到曼谷。邵玉华对焦小玉非常信任,觉得没有焦小玉的关系就算到了老挝也进不了泰国,因为身上没有合法的证件。她完全不知道是国际刑警设下的圈套。就在焦小玉和邵玉华从陆路进入泰国时,陈虎已经从空中抵达曼谷,并和李云龙江合。战友相逢,他们来不及畅谈香港一别后各自的情形,马上讨论缉拿郝相寿归案的细节。李云龙介绍情况说:“泰国警方查阅了半个月来进关的外国人名单,没有发现郝相寿这个名字。我怀疑他改了名字,仔细查找进关的中国人,也没有他的踪影。看来,他不是持中国护照。”陈虎烧着刀疤说:“即使中国护照还在郝相寿手里,他也不敢使用。那个柬埔寨人还住在空余饭店吗?”“还住在210 房间。但没有发现进出这个房间的人有郝相寿。奇怪的是波肯塞能讲很流利的汉语。赌,这是偷拍的照片。”李云龙递给陈虎一张照片,波肯塞刚走出空亲饭店的全身照片。“在监视波肯塞的过程中发现有两个人好像在跟踪他,这两个人的来历还不知道。”“是泰国人还是中国人?”“一个黄种人,一个洋人。他们似乎对波肯塞很有兴趣,但没有动他。”陈虎点上一支烟,“我和萧局也研究过这个问题。现在看来,从拉美劫持郝相寿的人,准备继续劫持郝相寿。如果劫持者跟踪上一个柬埔寨人,说明他们发现这个波肯塞与郝相寿有什么联系。那么会不会是劫持者把郝相寿劫持到柬埔寨后才导致了郝相寿脱逃呢?”“嗯,你说的有理。柬埔寨内乱,出入境管理松懈,黑社会容易在那里进出,就像当年的贝鲁特一样。最简单的办法是郝相寿一露面,我们悄悄抓住他,再把他悄悄押回去,这样就避免了和劫持者的正面接触,又避免了引渡手续的麻烦。把葛萌萌从维尔克岛引渡回国,程序繁琐极了,英国的法律条文让人没法变通。焦小玉该到了吧?”“焦小玉一直没引起邵玉华的怀疑,但到了曼谷,焦小玉就不便继续和邵玉华在一起,因为郝相寿会认出她来。云龙,你说气人不气人,郝相寿这个大腐败分子,竟然是我和小玉的顶头上司,焦鹏远派他进驻反贪局主管何启章的案子。”李云龙深有感触地说:“怕就怕司法腐败,司法一旦腐败,天下就成了腐败分子的天下了。”陈虎鼻孔哼了一声:“云龙,不是我发牢骚。司法腐败是人的问题还是体制的问题?司法在同级党委领导之下,你怎么办同级党委的案子?权大于法这个问题不解决,司法独立的问题不解决,司法腐败就没办法从根上断绝。郝相寿进驻反贪局,何启章是市委反腐领导小组副组长,焦鹏远成立何启章专案三人小组,自任组长。你说这案子怎么查?只有中央插手,否则案子就办不下去。要是真从体制上保证司法办案独立,而不是靠尚方宝剑,才能谈得上法律公正。”李云龙摇摇头,笑着说:“老弟,你这番言论要是在五七年,非打成右派不可。咱们当差的,当好差就行了。牢骚太盛防肠断哟!”“我也就是跟你说说罢了。我们是人微言轻啊!谈正经事吧,小玉会跟你联系的,下一步,你让她怎么行动?”‘林看这样行不行……“两名泰国人走进焦小玉和邵玉华下榻饭店的客房。‘哪位是我们龙头大哥的表妹?“泰国人的汉语很流利。“我。”焦小玉知道这是李云龙派来的人。“龙头大哥派我们请你过去,他给你安排好了住处。”焦小玉为难地说:“我还有这位同来的朋友呢。”“对不起,龙头大哥说只有你一个人。”焦小玉转向邵玉华。“华姐,你看怎么办?”邵玉华有些慌乱。“我……还没联系上我的朋友。”“这样吧,我先去龙头大哥那里,看看他能不能让你和我一块去。你呢,也和你的朋友联系一下。对了,你没有钱。”焦小玉对两名来者说:“你们能不能留下些钱,我的朋友会还给你们的。”“这个容易。”其中一人掏出一沓钱交给焦小玉。“美元、泰殊,足够一个月用的。”焦小玉把钱塞到邵玉华手里说:“你先花着,我住下后马上给你打电话。”“谢谢,小小,你真好。”“那我走了。”邵玉华送焦小玉到饭店外,看着焦小玉上了一辆大奔。她虽然若有所失,但心里更踏实些了。毕竟一个人与郝相寿联系更安全。给邵玉华一个独立活动的空间正是李云龙和陈虎的安排。邵玉华叫了一辆的士,直奔玉佛寺。在出租车上,邵玉华用手机给郝相寿打电话,却总是没人接听。其实,郝相寿接到了电话讯息,他怀疑有人跟踪邵玉华,故意不接。在出租车的后面尾随着一辆丰田车,车里是李云龙和陈虎。他们放出鱼饵,只等郝相寿上钩。车开到玉佛寺,陈虎没有下车,怕郝相寿认出来。李云龙一身本地服饰,像个典型的泰国商人,他与郝相寿从没见过面,不怕认出来。李云龙在视线可及的远处尾随邵玉华。玉佛寺以一座完美无假的玉佛成为佛国的象征。善男信女与各国游客云集。邵玉华到处走动,左顾右盼,没有见到郝相寿。太阳落山,邵玉华快快返回她住的饭店。比邵玉华更失望的是李云龙,他想不明白郝相寿为什么没有露面?是躲在暗处考察邵玉华,还是郝相寿已经死了,死在劫持者的手中?或者他被劫持到别的地方去了?或许是由于李云龙在场,陈虎与焦小玉在异国的相逢竟然是平平常常,他们连手也没有握。陈虎只说了一句:“小玉,你瘦成一条了。你受大罪了。”焦小玉淡然一笑,“还成。”李云龙抱歉地说:“本来应当让你们出去玩一玩,怕暴露目标,只好委屈你们了,就憋在这饭店里吧。在这里也不能随意走动,防止有人监视我们。今天,邵玉华没能和郝相寿接上头,不知在什么环节出了毛病?”焦小玉担心地说:“现在,谁监视邵玉华?”陈虎神秘地一笑。“想你的难姐难妹了?你放心吧,泰国侦剿部的莫提乃将军派了得力警员监视着邵玉华的动静,随时会和我们联系。”“我要不要给邵玉华打个电话?”“不要。”李云龙摆摆手,“我们既不能让邵玉华觉得有人监视她,也不要惊动郝相寿,还不能惊动准备劫持郝相寿的黑道人物。让她自由去表演。”“那我干什么?”“你呀,小玉,”李云龙把焦小玉推进了套间里屋,“你给我踏踏实实的睡觉。”第二天,邵玉华又去了玉佛寺,仍然没有见到郝相寿。但在这一天,李云龙发现了柬埔寨人波肯塞出现在玉怫寺的人群中,他与邵玉华迎面错过,没有说话,仿佛对邵玉华根本没有留意。李云龙悄悄拍下了波肯塞与邵玉华迎面错过的照片。在侦剿部莫提乃将军的办公室,李云龙、陈虎、焦小玉及国际刑警泰国中心局一名高级警官研究案情。李云龙拍下的照片是波肯塞下台阶、邵玉华上台阶。邵玉华完全没有留意波肯塞,而波肯塞的眼睛直机邵玉华的面孔。就在这张照片上,在台阶的最高处,有两个男人注视着波肯塞。泰国警官出示了一组偷拍的照片,也是这两个男人尾随波肯塞,但波肯塞没有察觉,神色坦然。泰国警官指着照片说:“这说明,这两个人在跟踪波肯塞,他们从来没有跟踪过邵玉华。”李云龙说:“这两个人的身份,贵方查清楚了吗?”“一个持香港护照,一个持美国护照。”莫提乃将军说:“你们的麻烦来了。这两个人,由我们解决,不能让他们阻挠你们抓郝相寿。郝相寿和邵玉华由你们解决,如果在泰国真有郝相寿这个人的话。”“谢谢,有侦剿部的协助,我们能够成功。”第三天晚五时,邵玉华在玉佛寺没有任何收获,返回下榻的饭店,刚一下出租车,被突然驶来的一辆汽车上下来的两个人强行拉进车内。汽车疾驶而去。尾随邵玉华回到饭店的李云龙和陈虎在车里目睹了这一场面,他们惊住了,完全不知道劫走邵玉华的是什么人。第四十六章追逃犯一波三折听琵琶十面埋伏陈虎看着劫持了邵玉华后加速逃离的汽车,似自言自语又似问李云龙发问:“半路杀出来的是哪一家的程咬金?”李云龙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难道是第三者插足?”“什么时候了,你老兄还开玩笑?”陈虎有些不满。“我这个人有毛病,环境越紧张,我神经越松弛,没办法改了。”“大侦探的臭毛病。我们追不追?”“气球飘起来了,就让它飘飘,我们好知道风从何处来。”就在这时,又一辆汽车从他们身边超过去,直追前面的那辆车。李云龙笑笑说:“有点意思了。刚才我们要是光追上去,这第二辆车就不一定敢追了,岂不少发现一个重要环节。”陈虎心里这才承认,作为国际刑警的李云龙比他厉害。“云龙,我们怎么办?这两辆车的来历都不清楚。”“别慌,我们不能贸然去追,你我都没有枪,发生遭遇战,只能被动挨打。我马上和莫提乃将军联系。”李云龙用手机拨通了侦剿部的电话。“将军,邵玉华刚刚被劫持了,劫持者身份不明。另外一辆车去追劫持者的车。这第二辆车是侦剿部的吗?”“李警官,这两辆车都不是侦剿部的车,但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下,你们没接到通知之前不要有任何动作。”“明白,谢谢。将军让我们等他的通知。”第二辆车在公路上被侦剿部强行堵截,理由是“在旅游区超速行车”。车里是持香港护照的华人和持美国护照的洋人。他们被带往警察局。第一辆车扬长而去。在第一辆车里,波肯塞对他的马仔说:“把她嘴上的胶布拿下来。”原来,邵玉华刚被拉上车时嘴上就被贴上了宽胶条。“我们认识一下吧,邵小姐。”邵玉华听到只有郝相寿一个人知道的乳名,心才不那么慌乱,但嘴唇禁不住颤抖。“你是?”“我是郝相寿先生的朋友,叫波肯塞。以后你就叫我老波。”“郝先生呢?他怎么不来接我?打电话他也不接?”“郝先生只在泰国呆了一天,已经返回柬埔寨了。”“柬埔寨?”“对,郝先生是柬埔寨人了。我受郝先生之托,把你带到柬埔寨和他会面。其实,我观察你好几天了,确信你没被任何人跟踪,才用这种突然袭击的方式请你上车。中国人很喜欢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对吧?”邵玉华出了口长气:“你们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中国公安呢。”“中国公安?”波肯塞大笑,“他们那一套,我懂,还是我的老师呢。邵小姐,你的护照我准备好了,就缺一张你的照片。我们现在就去办这件事。”泰国侦剿部办公室。莫提乃将军说:“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可以肯定地说,你们要缉捕的郝相寿不在泰国境内。柬埔寨前红色高棉分子波肯塞是郝相寿的同伙。我们在波肯塞的汽车里安装了窃听器,窃听了车载电话。知道了波肯塞受郝相寿的指使,要把耶玉华带往柬埔寨,他给邵玉华预备了一份假护照,并订了两张去金边的机票。他们两个人一出境,我就没办法了。由于大量柬埔寨难民进入泰柬边境一带,泰柬两国政府都有些麻烦,我们不便插手柬埔寨警方的事务。以后的事情,我对你们就爱莫能助了。”“谢谢,”李云龙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们非常感谢将军的协助。请将军放波肯塞与邵玉华出境,我们直接与柬埔寨警方联系。”波肯塞与邵玉华登上了飞往金边的小飞机。他们全然不知一举一动全在李云龙、陈虎的严密监视之中。焦小玉因重病于前一天乘机回国,同时向上级汇报。李云龙和陈虎坐在波肯塞与邵玉华后面的第三排座位上,在机上没发现波肯塞与什么人接触。登机前,李云龙已经与柬埔寨警方取得了联系,请求对波肯塞进行监视。飞机在金边降落了。一出机场,波肯塞与邵玉华就消失在人群中。李云龙和陈虎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在一个陌生和混乱的异国首都他们觉得力不从心。三天后,李云龙、陈虎到金边警方询问郝相寿的下落,得到的答复使他们亦喜亦忧。警方已拘留了郝相寿和邵玉华。但当李云龙提出与郝相寿见面时却遭到拒绝。对方的理由是这个人持有柬埔寨的护照及其它合法证件,姓吴不姓郝,是华裔柬埔寨人,不是中国人。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明该人是中国籍的有力证据,不能见面,更不能讯问。外国政府无权到柬埔寨境内逮捕一名柬埔寨公民。警方态度坚决,没法通融。“陈虎,你只有飞回去了,把郝相寿中国籍的法律文书准备齐全,我们再与他们交涉引渡的事情。”陈虎乘机转道回国。李玉龙要求金边警方对郝相寿严格看押,不能脱逃,不能自杀。波肯塞买通了警方,到监狱看望郝相寿。“老郝,中国警方持有国际刑警组织对你的红色通缉令,这边警察不得不把你拘留。但你有合法的柬埔寨公民身份,暂对不会把你交给中国警方。但一旦中国拿出充分的证据证明你是中国籍,他们也不得不交出你。”“老波,你有什么办法?我答应过你的一定兑现,我把香港银行的钱取出来分一半给你,一百三十万美元呢。”“只有一个办法,怕你不接受。”“你说说。只要不回中国受审,什么条件我都接受。”“实话告诉你,警方我有很多朋友,能买通他们。但你的钱远在天边,取不出来。有人愿意出钱买通警方,不过,他们有条件。”“什么条件?”“告诉你,当初劫持你的人,在泰国就盯上找了。他们已经到了金边。他们答应出钱,交换条件是你交出黑皮本。你的黑皮本那么重要?”郝相寿失望地叹口气说:“如果中国政府掌握了黑皮本,就掌握一些重要人物经济犯罪的证据。我想,黑社会之所以这么关心黑皮本,一是某些经济案件与他们有牵连,而那些人在表面上又是德高望众的社会公众人物,他们栽不起这个跟头;还有就是中国的某些官场人物与黑道人物有交易,怕曝光。”“你保自己的命要紧,何必替他们保全面子呢!”“我要是交出去,他们就会要我的命,他们是要杀人灭口的。不,不能交给他们,其实也不在我手里,早在香港时就寄存在一家银行的保险箱里。不过,没有我亲自到场作指纹确认,他们就算知道地方也取不出来。那是我活命的法宝呀!”“那么说,中国警方缉拿你,也是冲黑皮本来的?”“是呀,我是腹背受敌,两面夹击。老波,你去跟他们说,只要他们保证我不让中国警方抓回去,我答应永远不公开黑皮本的内容;在我认为安全之后,可以把黑皮本交给他们。现在,是绝对不能交出的。”“我去谈谈试试吧。”“等等,你去跟他们这样谈,你就说,如果郝先生被中国政府引渡回去,他一定会交出黑皮本,那时你们就曝光了。”“好,我就这样说。”由于李云龙的再三交涉,警方不得不同意李云龙与邵玉华会面。警方拿不出拒绝李云龙会见邵玉华的理由。从邵玉华身上搜出了中国身份证。邵玉华持的是泰国护照,泰方出示了证明,证明该护照是伪造的。邵玉华被警方拘留后从她身上搜出三张信用卡,认为她是个有钱人,对她格外重视。讯问时又打又骂,让她说出有多少钱,企图榨她的油水。她忍受不住折磨,说自己是中国人。她的口供记录在案,警方鉴于邵玉华是中国籍的事实,只好同意李云龙会见的要求。李云龙深知邵玉华是个重要的人证,她能证明郝相寿是中国籍,因此对她很客气。邵玉华自从饱受警方折磨后已经花容失色,眼窝深陷,神情呆痴。在两名柬警在场的会见室里,李云龙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警察确认后交给了邵玉华。“邵小姐,我是中国警官李云龙,我们一会儿谈些事情。你先吃巧克力,你需要补充营养。”邵玉华贪婪地吃起来,在这种地方能吃到巧克力是她不敢想的事。“慢点吃,不着急。小邵,你的问题要说严重也很严重,但你与郝相寿有根本的区别。郝相寿是国家公职人员,他贪污受贿,参与了重大经济犯罪,罪大恶极,必须受到法律的严惩。你呢,是权色交易的受害者,只要你态度好,回国后把问题交待清楚,政府会给你一条出路,立功赎罪,立大功还可以考虑对你免予起诉。”“真的?”“一切决定于你的态度。你冒着生命危险偷渡出境,不是为了投奔郝相寿吗?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郝相寿自身难保,怎么能保护你呢。再说,如果你手里没有三张必须依和郝相寿联合署名的信用卡,郝相寿根本不会和你联系,他要的是钱,不是你。你还年轻,甘心为郝相寿当陪葬品?值得吗?”“那…俄已经到了这步……还能怎样?”“你还有活路,过以前那种花钱如流水的生活是不可能了,但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完全有机会。就看你的态度了。”“我该怎么办?”“其它问题以后再说。眼下,你要做到两件事。第一,你要如实地向警方承认自己的中国公民的身份,并坚决要求回到祖国;第二,你要以你与郝相寿几年来的交往经历来证明郝相寿是中国公民。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要这样如实地讲。你做到了这两点,就是你态度好的具体表现。但同时我也要警告你,不要心存侥幸,不要与自己的祖国为敌。国家利益不容侵犯,与祖国为敌你是没有好下场的。”邵玉华点点头说:“我记住了。在这儿,我也受不了啦。他们老认为我有钱,天天折磨我。再不回国,我会死在这儿。”邵玉华突然放声痛哭。陈虎与两名干警、一名国籍法律师、一名外交官到了金边,带来了一个密码箱的材料,足以证明郝相寿和邵玉华的中国籍身份。见了面,李云龙第一句话是:“见到小玉没有?”“没有见到她,时间太紧。她住院了,高烧不退,方书记说她得了一种热带病,怕生命还有危险呢。我来时打了一个电话,说她仍然昏迷不醒。”尽管黑道出了高价行贿警方,但由于李云龙提供的材料充实,又通过外交周旋,特别是邵玉华的人证,柬警方及法院认同了郝相寿、邵玉华的中国身份,并同意引渡。在机场,八名柬埔寨警察把郝相寿和邵玉华交给了中方,李云龙代表中国在犯人移交手续上签字。由中国派来的专机等待起飞。陈虎走到郝相寿身旁,给他戴上手铐说:“郝相寿,我以共和国的名义,宣布你被依法逮捕!”郝相寿惨淡一笑,“你杀不了我,黑皮本你还没拿到手呢。我立的功会比你立的功大得多,我还是你的上级。”李云龙用手指悄悄触动了郝相寿身上一个穴位,他就瘫倒在地上。所有的人上了飞机。它缓缓驶向跑道,突然提速,跃上蓝天。郝相寿缉拿归案的七天后,国内外媒体无一例外地刊登了一条令有些人期盼已久、又让有些人无比沮丧的消息:焦鹏远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党籍,检察院对其立案侦查。对焦鹏远的第一步法律行动是监视居住。他暂时还住在他的市委书记楼,但未经允许,不许擅自离开寓所。他的夫人获准陪住。原来的厨师依然留任,但蔬菜和食品的采购改由监视人员负责。监视小组进驻了楼房的第一层,他们对焦鹏远非常客气。从表面上看,推一的变化是他们不再称他焦书记,而改称“老焦”或“您。焦鹏远与夫人谈话时,监视人员有礼貌地回避。监视居住使焦鹏远和妻子的关系有了一些变化。他们多年以前就分房而居,这并非因夫妻感情不和。尽管焦鹏远外面有几个女人,但他对夫人一向都很尊重,都很爱护。分房而居是由于工作上的方便,两个人的作息习惯不同,焦鹏远往往在家也要审批文件到凌晨,他不想影响夫人的休息。监视小组要求焦鹏远的夫人搬到焦鹏远的卧室同住,理由简单而明晰:焦鹏远有心脏病需要照顾,同时也担心他想不开自杀,有夫人陪同,会提高安全系数。他的夫人也想借此尽一份妻子的责任。自焦鹏远多年前担任市长以来,她照顾丈夫的权利似乎也被体制剥夺了。秘书、生活秘书、保健医生、司机、勤务员,包揽了焦鹏远全部的生活空间和时间,几乎没有她插手的地方。焦鹏远这次下台回家,体制把她的丈夫还给了她,她要用爱心来抚平丈夫的伤口。一抹夕阳的余晖悄悄爬到了卧室窗台。焦鹏远位立窗前,仿佛在沉思,却又什么也没想。能以如此平静的心态应付这场由何启章自杀而激发的遭遇战的失败,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妻子略带忧伤地说:“老焦,老站着累。坐下休息会儿吧。”“不累。人站着时,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对身体有益。”妻子搬过一把椅子,放到窗前。焦鹏远坐下,说了声“谢谢”。牛角梳子的齿轻轻地滑过焦鹏远灰白的头发。焦鹏远心头漾起苦涩的涟漪。妻子给他梳头,这还是第一次。年轻时,一门心思放在革命工作上,你恩我爱的小资产阶级情调为他们所不齿;中年恰逢元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进牛棚,音讯断绝;壮年之后平步青云,忙于开会、视察、出国访问,生活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往往只靠打电话道一声平安。此刻,妻子手中缓缓滑动的牛角梳,像一柄梯权使他顿时开悟,他忽然明白了以往看似辉煌的人生竟然全无意义。他说了一句在妻子听来没头没脑的话。“全是身外之物啊。”“老焦,你的头发又该染了。我给你染染吧,手艺肯定不如你去的那些地方手艺高。”焦鹏远在椅子上扭过身,拉住妻子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沉默好一会儿说:“不染了。不染了。过去染头发,是给老百姓看,好像我们这些领导人还都年轻,象征着还有希望和力量。不然,新闻联播上全是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头,难免给外界一种感觉,中国是个老年政治的国家。以后,我没有再让头发受罪这个必要了。就让一切恢复自然吧。”“老焦,现在看来,他们想对你下手,是早有准备。你要想开点,千万别……”“你是怕我自杀?”焦鹏远轻轻颤抖了一下,又轻轻地在头发上滑动。“你放心。现在我不会自杀,将来也不会自杀。过去我在台上,跟他们一块演戏;以后我在台下看戏,不是更汾酒。过去有句做生意的老话,‘买的没有卖的精’。在政治上,我看是唱戏的没有看戏的精。你在台上演得再好,也难免被台下看戏的人看出破绽来,给你喝个倒彩。中国的老百姓是那么好糊弄的吗?你说我焦鹏远是黑的就是黑的啦?只怕你越说我黑,老百姓越说我白呢。至于你怀疑他们早就处心积虑地想整我,我倒不这样认为。不是说我们没有矛盾,我的新思路就被他们否定了嘛。是他们没有整我的胆识,对安定团结不利嘛。我仔细想过了,这是一场双方都没有想到的遭遇战,肩章自杀,把问题摆到了桌面上。双方就遭遇了。如果启章不死,这场遭遇战就不会发生。”妻子叹息了一声。“哎启章也是……”“人死了,就不要再说他的不是了。”焦鹏远把话题岔开,“过去,我的生命属于这个城市,没有照顾好你。余生,我的生命就只属于你了。”“老焦,”妻子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丈夫的头发,“我们都老了。乌纱帽戴了一辈子,怪沉的,还给他们,咱们不要了。我放心不下的是东方。他们再狠也不能让我们焦家断子绝孙呀!…妻子终于忍受不住,硬咽起来。焦鹏远长叹一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的孩子不比东方好,也许还更坏,但不损毫毛,原因何在?不就因为他们还在台上嘛。我焦家门或许断子,但不会绝孙。我听说田聪颖已经怀上了东方的孩子。我要等着抱孙子的那一天。”“老焦,小田会不会受东方的牵连?”“不会。你放心,肯定不会。就像我不会牵连你一样。这方面,东方倒有几分像我,有风险的事,向来是自己承担。老伴,放段音乐听听吧。”妻子抹干了老泪,轻声问:“你想听什么?中乐还是西乐?”“你把琵琶曲《十面埋伏》找出来,就听它。壮怀激烈,仰天长啸,我喜欢它的气魄。”很快,奔放的旋律驱散了焦鹏远心中的阴霾。他靠在沙发上倾听,恍惚中眼前出现了持剑起舞的虞姬。“力拨山兮气盖世……”他喃喃地吟唱,眼角滚落一颗热泪。第四十七章动真情侄女拦车使虚招亲叔隔离焦小玉是在市委召开的公检法干部大会上听到了中央关于撤销焦鹏远党内外一切职务并立案侦查的决定。尽管她对此早有精神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的身心仍然受到强烈的震颤,仿佛身体也失去了重量,只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大礼堂的近千名干部有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她,远处的人朝她指点着,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议论,甚至有人从座位站起来朝她看。一瞬间,焦小玉觉得自己成了大庭广众下的展览动物,一个像三条腿的羊或者五条腿的牛那样的怪胎,一个难得一见的动物变异奇观。羞耻感、屈辱感、背弃天伦的犯罪感,弥漫了她的全身。她极力克制自己,不让泪水涌出。周森林坐在焦小玉的身旁。他完全理解焦小玉的感受,又不能说些什么,李座位下面默默握住焦小玉冰凉的手,传递过去温情和力量。陈虎坐在焦小玉的后面。他从昔日女友微微颤抖的肩膀觉查到了她发自内心深处的悲怆,在心里默默祷祝:好姑娘,你要挺住啊!方浩在主席台上刚宣布完散会,周森林就陪着焦小玉离开了大礼堂。陈虎想跟上去,又止住了脚步。他痛苦地意识到,此刻,他也许是焦小玉最不想见到的人。陶铁良在大礼堂的门口叫住了陈虎,亲热地拍着陈虎的肩膀说:“走,哥们儿,我请你吃饭。”“没心情。”“你少跟我装蒜。是不是你立了大功,就不想搭理老同学了?走,我有事和你说。”餐馆经理把陶铁良和陈虎让进了豪华包间。四个凉菜已摆在餐桌上。小姐用托盘端上来一瓶五粮液。显然,陶铁良来过电话,餐馆已作好了准备。“陶处长,今天给你们上两个新派)11菜,你保证喜欢。”陶铁良挥挥手说:“菜好了就上来。我们谈点事,体告诉服务员,不叫她们就不要进来。”经理满脸赔笑地离开。陈虎环视着包间说:“就我们两个人吃饭,要这么大包间何必呢?”“我的老关系,我常陪蒋局长到这儿吃饭。市局的人来,他们免收包间费,也没有最低消费限制,还打六折。我吩咐他们一声,以后你带朋友来,照此办理。”陈虎微微讥笑说:“是呀,市局的刑侦处长大人驾到,他们敢不盛情招待。请只怕还请不到呢。”“别骂我。不过,确实也不白占他们的便宜。有一次,几个黑社会找餐馆老板要保护费。你猜怎么着,老板把我的名片往餐馆桌上一拍,还真灵,这几个家伙灰溜溜地跑了,以后再也没来搞乱。”“你真行,我没你这份能耐。”“又骂我,是不是?前一阵子忙着破案,咱哥俩也没功夫聚聚。这回踏实了,我陪你玩玩。桑拿、荷兰浴、夜总会,哪一家咱们都平膛。你也别老素着,该放松的时候就得放松。”“铁良,你花花道不少哇。什么叫老素着?”陶铁良啦啦大笑。“陈虎,跟我逗闷子是不是?像你我光棍一条,就是老素着。连人家给了婚的,老守着老婆,不外头隔三差五的打野食,都叫老素看。”陈虎微微一笑说:“你这一点拨,我明白了。想起了机关流行的一句顺口溜。‘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烟酒基本有人送,拍马逢迎基本功’。有人说这是市场经济条件下公务员的新四项基本原则。铁良,你是不是也按照这四项基本原则为人处世?”“话别说那么难听。陈虎,我约你出来,一是给你道喜;二是劝你搂着点闸,办事别那么认真。”“我喜从何来?”“你在焦何案立了大功。小道消息,你千万别张扬,我听说你要晋升局级了。当上局长,你就是高级干部了,我跟着你脸上都有光彩,我们是老同学。用日本话说,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噗。”“哼,小道消息,不足采信。倒是你,别瞎吵吵这件事,好像我是个野心家似的。”“别人不信,你还不信我吗,玲玲不死,你就是我妹夫了。你小子也别让胜利冲昏了头脑。搞焦书记,你这次是走钢丝。好歹你这把是赌赢了。要是赌输了,你别说晋升局级,连处级你也保不住。当初,你们建秘密办公室,胆子也太大了,这是搞反党阴谋嘛!不过,焦书记完蛋了,你就庆幸吧。来,为你的冒险精神,干杯。”两人一饮而尽。陶铁良放下杯子说:‘称见好就收吧。焦书记虽然倒了,他的班子还在,他的上下级关系还在,他的威望还在,他的历史功绩还在。你得罪的不只是焦书记一个人,整个这个体系的人马都让你得罪了。我敢说,你究竟得罪了多少神仙,连你自己也不知道。我真替你捏一把汗,怕你以后没好果子吃。听见没有,我是为你着想,以后千万搂着点闸,见好就收,得饶人处且饶人。再一根筋,有你撞南墙的时候。“陈虎沉思了一会儿,他觉得陶铁良变得陌生了,时代的酸雨使这个人身上出了腐蚀的锈斑,而这锈斑几乎是不可抗拒的。个人的品质在连绵不断的酸雨袭击下显得微不足道。“铁良,要真是提拔个局级干部,应该提你。我越来越发现你是个当官的坯子。你上下级关系搞得好,又懂得见好就收,得饶人处且饶人。至于我,这辈子怕只怕是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了。”“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理想主义。不说这个,干这杯,算我预先祝贺你的高升。”“这杯我不能干。我还没那么傻,你给我个糖罐抱着,我就认真。说正经的,你这些日子到玲玲的墓地去祭扫过没有?”“没有,太忙,顾不上。”陶铁良脸上的酒光褪去,神色黯然。“玲玲太惨了,我妈自玲玲去世后,神经也不太正常。陈虎,谢谢你,你始终没有忘记她。”“铁良,我俩得像你妹妹那样忠诚于党和人民的事业。案情基本水落石出,陶素玲同志是被害致死,在执行公务中牺牲,应该追认为烈士。我要向市委写报告,再次提出这个要求。”陶铁良深深叹口气:“唉,人死如灯灭。就是追认个烈士称号,又有什么用。来,喝酒,喝酒。今天咱哥俩一醉方休。”焦小玉在焦鹏远住所的门前,被监护人员挡住了去路。“你要干什么?”“我想见我叔叔。”“你叔叔是谁?”“焦鹏远。”焦小玉把装着满满苹果的小柳条筐放在桌子上,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监护人员看看工作证,又看看焦小玉。点头说:“请坐。原来你就是焦小玉同志,听说过,听说过。你是反贪局的,当然知道,焦鹏远同志现在是监视居住。没有有关部门的特批,任何人不能会见他。对不起,我们不能让你进楼。”“我能借用一下电话吗?”“你给谁打?”“我找方浩,请他批准会面。”监护人员有点为难。几个人商量了一会儿,一个监护人员给方浩拨通了电话。“方书记,反贪局的焦小玉到了这里,她要求见焦鹏远。按照规定,这是不允许的。请示您,怎么处理?”方浩握着电话沉思。他在心里责怪焦小玉为什么突然感情冲动,去见焦鹏远这么大一件事竟不请示而擅自行动,在敏感时期这对她是很不利的举动。阻止她吗,势必引起焦小玉的误会,使她感到失去了组织的信任。况且,这也许是她见焦鹏远的最后一面了,对焦鹏远的隔离审查的行动在一个小时后开始,那时见面就更加困难了。难道小玉事先听到了马上要对焦鹏远隔离审查的风声,才急急忙忙赶去见上叔叔一面?不可能,隔离审查的决定和实施,连周森林、陈虎也不知道,焦小玉怎么会知道呢。那就是巧合了,也许是天意的安排,让他们再见上一面。方浩深信,见了面,焦小玉除了问寒问暖,绝不会谈及案情。想到这里,他说:“好吧,我事先不知道焦小玉去看她叔叔,既然来了,就让她见吧。谈话不要超过十分钟。而且,要有你们两名监护人员在场。还有一点,焦鹏远夫妇是不是同意会见焦小玉,我没有把握。这要事先征求焦鹏远的意见,如果他不同意会见,你们就劝焦小玉回去。焦鹏远同志心脏不好,不要刺激他。我说的,你们都明白了吗?”“明白,照办。”监护人员放下电话。“焦小玉同志,方书记批准你会见你叔叔。但我们还要征求焦鹏远的意见,看看他是不是愿意见你。如果他不同意,就不能见。这些是你准备带进去的苹果吗?”“是”“对不起,我们要检查一下。”“请便。”监护人员把苹果一个个放在阳光下照,检查是否有裂缝,是否在苹果里有夹着纸条一类的东西。他挑出一个苹果,用刀切开,然后吃了一口,味道正常。防止毒物随食品进入,是一项重要的检查内容。监护人员笑了笑说:“味道不错,日本富士。你等一等,我上楼问问他们,愿不愿见你。”监护人员上楼去了,焦小玉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候。沉寂的洋楼没有一丝生气。而以往,这里时时、处处是阳光和欢笑。她不知多少次带着尊崇而来,又不知多少次带着自豪离开。如今在楼上的某一间房里,还存放着她童年的玩具和读过的小人书、在叔叔监督下与东哥一齐动手钉做的小板凳。不久前,守着儿时的;田物她与东哥作过一场撕心裂肺的谈话。她是这座尊严楼房的一部分,分享着它的荣誉与权利。此刻,她又坐在这里,旧物仍在,只是本颜改。不久,这座楼要更换主人。焦家的辉煌永远成为过去,而正是她这双手摘下了焦家的光环。她觉得自己对叔叔、对东哥、对婶婶、对母亲、对父亲、对焦家的每一个人,犯下了背弃人伦的原罪,纵然用一生的泪水也洗不净这种负罪感。焦小玉摸着又红又大的苹果,突然产生了对自己的厌恶。这是苹果吗?也许是扭向叔叔、扔向这座市委书记楼的手榴弹吧。既然我当初亲手拆了这座庙,亲手把东哥送进了监狱,亲手把叔叔拉下了马,那我此刻还来送什么苹果,还希望苹果能保证叔叔平安,这不是虚情假义又是什么?我怎么这么可耻!叔叔、婶婶、东哥,我可怜的东哥,我是爱你们,从心眼里爱你们呀!我从道义上背叛了你们,但在感情上并没有背叛你们呀!原谅我,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孩子吧!监护人员的脚步声打断了焦小玉纷乱的思绪。“对不起,焦小玉同志。我去问过了,他们不愿意见你。你请回去吧。”“是叔叔不愿意见我,还是我婶?”“你叔叔倒没说什么。你婶强烈反对,她说没你这门亲戚。方书记特别指示,如果焦鹏远夫妇不愿意见,你就不能进。我们要照顾他们的情绪。你还是回去吧。其实见了也没什么好,你反而说不清楚。你又是办案人,私下会见,是违反规定的。”焦小玉突然发怒了。“我才不在乎什么规定不规定,他是我叔叔,我是他侄女!过去,我从来不提焦书记是我叔叔。以后我偏要提,被罢了官的焦鹏远是我叔叔!逮捕入狱的焦东方是我哥哥!”监护人员被焦小玉的突然暴怒一开始吓得不知所措,但很快镇静下来,他拍了桌子。“焦小玉,你撒什么泼!你叔叔的问题严重性你心里清楚。你还想仗势撒野,没人吃你这一套。由此而引发的一切政治后果,你吃不了兜着走!你赶快离开,继续胡搅蛮缠,你就是妨碍执行公务,你要承担刑事责任厂另一名上了岁数的监护人员温和地劝解道:“走吧,走吧,姑娘。我们是为你好,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再说,人家又不愿意见你。你较这股劲,也没人领你的情。何必呢。”焦小玉安静下来,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突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默默转身离开。“站住。监护人员指着桌子上的苹果筐,“把这个带走。”焦小玉双手抱起苹果筐,觉得很沉,很沉。她感到自己成了一个弃婴;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失去了精神家园的漂泊者;她不知向何处去,也没有人等她前往。真理与正义犹如玻璃幕墙,它只反射光线,但并不产生热量,摸上去光滑而冰冷。此刻,亲情成了她的遥不可及的天边的云,越飘离她越远。她走出院门,脚想尽快逃离她亲手摧毁的这个城堡,心却把她留在原地,怔怔地发呆。她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灵魂似乎抛开了她的躯壳,去追天边的云去了。从她身边驶入大院的五辆奥迪把她的灵魂又拉回她的躯壳。车队让她骤然明白,对焦鹏远的隔离审查开始了。用不了多久,叔叔就将被从市委书记楼带走,并且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个院子。她仍仁立原地,但不再发呆,身体本能地微微震颤,她要等着见叔叔一面。 十五分钟后,亮着红色警灯的头车驶出院门,里面是两名武警军官。第二辆车缓缓驶出,焦小玉发现车里是陌生的面孔,没有本市的干部。第三辆车驶出来了,直觉告诉焦小玉,她的叔叔就在这辆车里。焦小玉猛然扑向车门。车速很慢,迅即刹住了车。第一辆、第二辆车也刹住了车,从车上跳下几个人,一瞬间把焦小玉围住。第三辆奥迪车的自动窗摇下,坐在后排的焦鹏远对押解人员摆摆手说:“不要慌,她是我侄女,反贪局的焦小玉。她是想见我一面。”原来准备把焦小玉推开的武警军官停住了手。犯了错误的首长在军人的眼里还是首长,他的话还是有权威的。焦小玉抓起一个苹果,塞进车窗,焦急地说:“叔叔,平安,特好吃。”情急之中,焦小玉的潜意识挤走了她的意识,苹果象征的平安让她把苹果说成了平安。焦鹏远接过苹果,晴晴地笑了一阵。“小玉呀,要是苹果就是平安,那还要那么多保险公司有什么用,全民都种苹果树不就行了。”“叔叔,叔叔,您恨我吗?我对不起您呀!”“傻孩子,我怎么会恨你呢。你不要内疚,你对得起党,这才是根本。你婶老了,身体不好,方便的时候你过来照料照料她。她脾气不好,你也不要怪她。你回去吧,不要影响他们执行公务。开车。”车窗摇上,焦鹏远在车里冲焦小玉招了招手。五辆车一出大门,就提速上了大路。这时,泪珠涌出了焦小玉的眼睛。她的手一松,十几个大苹果滚落到地上。奥迪车内,焦鹏远对坐在他身边的中纪委副书记冯明光像老朋友聊天似地说:“老冯,你们给我安排的地方,有没有乒乓球案子呀?”“有。老焦,那个地方可以说应有尽有,你会感到非常方便的,肯定符合你的心愿。自然环境也很好,称得起别有洞天。”“那我就没有别的要求了。老冯,你想得很周到,谢谢。老冯,无官一身轻,这话还真不假,我再也不用为这个城市操心了。过去,哪样不亲自过问一下都不放心,连修路挪一棵古树,我也得往现场跑一趟,恐怕他们把树挪死了。现在没了我,这个城市不是挺好吗,运转正常。是哟,地球离开了谁都照样转动。”轿车在沉默中疾驶。冯明光看了焦鹏远一眼,才发现他已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开车的是焦鹏远的原司机。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给焦鹏远开车了。冯明光要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好给焦鹏远盖上。司机头也不回地说:“不用盖,你动,他会醒的。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他平时缺觉,一跑远道,开不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等他醒了的时候,车里发生什么事他又全知道。有点邪J 刀L.”“好好开你的车。”焦鹏远没有睁开眼睛,身体随车微微摇晃,仿佛仍处在睡眠状态,似乎轻声说话并不影响他入睡,“以后你给我开车的机会不多了。老冯,我突然想起七二年被意外从五七干校召回,参加林彪专案组的一件小事。林彪的司机对我说,林副统帅经常失眠,躺在床上睡不着,就让司机半夜三更拉他出去转车。专走那些坑坑洼洼的路,有时干脆把车开进冻得邦硬的农田,横着在田梗上跳着走。林彪的身体在车里左摇右晃,裹着件军大农,这样却睡着了。司机见林彪睡着,就把车停下,后面跟着的警卫车就地警卫。林彪的车就这么停在野外,停在农田里;一停四五个小时。我当时听了这件事,仅仅是觉得林彪毛病太多,他又怕水声又怕亮光,不颠他还睡不着。现在猛地想起来,还真受感动。他这是战争条件下养成的生活习惯,在当上副统帅的和平时期也还是改不了。老冯,以后我是不会整天东跑西颠,忙着下基层了。车也用不着了。那你怎么解决我的失眠问题呀?车是我的腿,但它也是我的床……床没了……焦鹏远又睡着了,两只手轻轻握住大苹果。焦小玉大闹市委书记楼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了市委,尤其是在检察院更是议论纷纷。有人说她妨碍执行公务;有人说她是又想当大义灭亲的英雄,又想当贞节孝女,跟又想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差不多;还有人说她是两面间谍,先充当了焦鹏远在反贪局的间谍,后又充当了反贪局在焦家的间谍;有的话更难听,干脆骂她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方浩把周森林、陈虎叫到他的办公室,研究解决焦小玉问题的办法。周森林一愁莫展地说:“现在机关里说焦小玉什么坏话的都有。好像应该隔离审查的不是叔叔,倒是侄女。起诉科一位副科长半开玩笑半认真他说什么焦小玉说到底是个污点证人,她同样是既得利益集团的重要成员。我把这个副科长狠狠克了一顿。”陈虎挽着脸上的刀疤说:‘俄听到一种更离奇的说法。说是方书记专门安排焦小玉到焦家大闹天宫,目的是配合对焦书记的隔离审查,有意羞辱焦书记,摧毁他的精神防线。荒唐到恶意中伤的程度。我看他们是有意利用焦小玉这件事,把水搅浑。““小玉成了我的替罪羊了。”方浩用开水服下两片药,“市委某些中高级干部对我不满,又不便明说,就拿焦小玉当炮弹,目的是把我这个忘恩负义的野心家轰倒、炸平。对这些同志的脑筋转弯,要给他们一些时间。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他们对焦书记有感情,这是很正常的。你我对焦书记就没感情?我看也是很深的。焦书记作为党的一名高级干部,能与一般干部打成一片,交了不少工人、农民、个体商贩阶层的朋友,有相当的个人魁力。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我就不如他。他现在犯了罪,那是另~回事。我一向的看法是功不掩罪,你过去有多大的功劳,犯了罪还是要惩罚;同样,罪不掩功,今天不管犯了多大的罪,也不能抹杀他过去的功劳。当时,焦小玉奋不顾身地扑向汽车,焦书记的临机处理很正确嘛。他反过来安慰小玉,说你对得起党,这才是根本。他还幽默地跟焦小玉开了几句玩笑,说要是苹果能保证平安,那要保险公司还有什么用。焦书记真是有大将风度啊!连我们这些办焦书记案子的人,当他真的被隔离审查时,还都在想焦书记的好处,何况一般干部呢,何况焦小工呢。亲情是割不断的,只要它不影响大的原则。陈虎,你跟小玉接触比较多,你怎么看她情绪上的这次波动?”“其实近来我跟她接触很少,连一次私下接触也没有。不过,没有接触,好像比过去更了解她了。在整个的侦查过程中,我觉得有两个女人付出得最多。一个是陶素玲,她付出了年轻的生命。另一个就是焦小玉,她付出了亲情。小玉遭受的精神煎熬,让她都快变成老太婆了。看着就让人心疼。谁也不能分担她的痛苦,因为这种痛苦是由她既是焦鹏远的侄女、焦东方的妹妹,又是办理此案的检察官这双重身份所决定的。外界根本帮不上忙。即使将来本案侦查结束,她的痛苦也不会结束,甚至更深。”周森林插了一句:“要是给她去掉一种身份,从现在起不再参与侦查了呢?”“晚了,”陈虎狠狠敲了一下脑袋,“当初让焦小玉参与此案,可能是个错误。我们只顾破案利用她和焦东方的兄妹关系找到突破口,而完全忽略了她内心的感受。现在反思起来,有点太残酷了。”周森林阻止道:“陈虎,你这么说有点离谱,你把我们说成什么人了?”方浩把茶杯推到陈虎跟前。“老周,不要打断别人的思路。陈虎,你接着谈,想谈什么都行,反正门是关着嘛。”“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有意识地利用过小玉和焦东方的兄妹关系,给破案提供方便。而且不是一次、两次,是八次、十次,利用了多少次都说不清楚。而且每次我都留了后手,一旦小玉倒向焦东方,我能及时捐断信息,变被动为主动。方书记、周局,现在想起来,我在感情上和小玉一直原地踏步,没有进展,是我从内心深处一直没有对她完全相信,有相当的保留成分。就侦查策略上说,不能说我错了;但就人格而言,是我错了,我对小玉感到很惭愧。在她面前,是我错了,有时我都抬不起头来,不敢直观她的目光。”方浩感慨地长叹一声:“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这么坦诚的肺腑之言了。”“方书记,周局,这些话不说出来,我的精神也快崩溃了。怪不得有人说,检察这个行当就不是人能干的营生。这话不是没有道理,我们每天处在高度紧张和阴暗面的漩涡里,难做人呐。小玉这次情绪波动,我看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去缅甸。泰国缉捕逃犯,生命安全处在高度危险中,又得了奇怪的热带病,现在还没完全康复。听医院说,这种热带病即使治好了,以后还会周期性的发作。”周森林点点头说:“陈虎,你没结婚,所以我们也没告诉你。小玉确实病得不轻。医院说,小玉已经闭经了。大姑娘不来月经,不是个好兆头。医院也没查出是什么原因。唉。”陈虎的心咯瞪一下,但神情保持着平静。如果此刻焦小玉同意嫁给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同她结婚。他知道,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了。他现在惟一能做的,是让组织上还给焦小玉一个公正的说法。“小工身体的严重失调,使她的情绪处在不稳定的状态。物质决定精神,身体不适是她精神浮躁的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涉及心理学上的理论问题。我认为她处在理性向人性复归的过程中。人性是先天的,理性是社会赋予的。所有的游戏规则,包括法律,都建筑在理性的框架上。而较少考虑人性的因素。法律无情,就是这个道理。人性只是被压抑,并没有消失。当理性完成了它的任务时,人就会退出游戏,理性向人性复归。我认为,在焦小玉的潜意识里,她的理性已完成了任务。不是么,她的理性使她大义灭亲,把亲人送进了监狱。这时候,她不自觉地向人性复归,内心深处充满了对叔叔、对哥哥的内疚和犯罪感,渴望得到亲人的谅解,所以她才会强烈地要求见焦鹏远一面,才会说出请求叔叔原谅她的那一番话。方书记,不客气地说,你刚才说焦鹏远有大将风度那一番话,也是处在理性向人性复归的过程中,所以你才会由衷地想起焦鹏远的优点。现在已经没有人称焦鹏远为书记了,但你还是用老称呼来称呼他,也是这个道理。”“陈虎户周森林拍了桌子,”太放肆了,对方书记怎么这样无礼!““老周,”方浩压住了周森林的手,“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只唯上,不唯真。陈虎很有学问哩,比你我都有学问。再说我说过了,门关着,说什么都可以。出去就不能这样说了,我们还没到理性向人性复归的时候。从隔离审查到提起公诉,还有很长的路,不靠理性靠人性,非犯错误不可。陈虎,别让老周给你吓回去,接着讲。”“谢谢。方书记,其实我也是假勇敢,知道你不会生气,才敢瞎说一通。要是我判断你会生气,我也没有胆子在太岁头上动土。”“你胆子还小呀。”周森林尴尬地笑着说。“既然小五处在理性向人性强烈复归的过程中,她难免还会做出出格的事,这才是我担心的。方书记说得很对,我们还没到理性向人性复归的时候,再说人性中又有许多弱点。但我们又不能用行政和纪律手段,阻止小玉向人性复归的过程。那样对她更危险,被压抑的情感会有个大爆发。再说,压抑下去,对她的身体,对她的精神,都没有好处。说不定,一个这么好的姑娘,会毁在我们手里。”“那你说怎么办?”周森林对陈虎所言焦小玉会毁在我们手里这句话很反感。“陈虎,不是我批评你,你对小玉的关心来得是不是太晚了点?马后炮!你在方书记这里还是逞起能来了。我们能毁小玉吗?说话没轻没重,蹬鼻子上脸。你要是我儿子,早打你一巴掌了。”“陈虎,周局对你的批评,我也赞成。你是小玉的顶头上司,你对她的关心确实少了点。当然,我和周局也有责任。你有没有个具体的解决办法呢?”“我不是心理医生,小玉现在又非常拒绝我,我找她谈显然不合适。小玉现在能接受的是周局。周局是我和小玉的老大哥。”“你别给我戴高帽子,说正经的。”“你是老大哥嘛。方书记宫太大,找小玉谈,她难免有顾虑。小玉见了焦鹏远一面,还拼命送上个苹果。应当说,她对叔叔的内疚感和犯罪感所积累的能量,已经释放出了一部分。剩下的是她对哥哥焦东方的内疚感和犯罪感了,这块还没有释放。她从小和她的东哥一起长大,兄妹感情很深。而她又始终围绕着焦东方侦查、取证,所以她对焦东方的犯罪感应当比对焦鹏远的犯罪感还要强烈。我建议组织上给她一个释放这块能量的合法机会。”“嗯,”方浩站起来踱步,“你的建议值得考虑。其实,对小玉同志负责与对案件调查负责是一致的。陈虎,你的理性向人性复归的理论,我也不敢全部苟同。理性和人性除了对立的一面,还有统一的~面。而你把统一的这面给忽略了。理性是人性的升华,理性是人性的保证。没有理性做屏障的人性是原始性。人类自进人契约社会,原始的人性就沉降地表之下了,因为它不适合人类提高生存质量。好了,我们把哲学话题打住,研究一下案子。老周,你说吧。我以后也别什么事都包办代替了。”周森林笑着说:“陈虎,以后不敢在圣人面前卖三字经了吧。侃哲学,你还嫩点,你不知道方书记学的就是哲学?能读英文原著,你行吗?”“我要是行,不也当上政法书记了。”陈虎嘿嘿笑着。“你野心还不小呢。告诉你一个重要的发现,你出国缉捕郝相寿期间,我们在核查证据时发现了一个重要的情况。你还记得焦东方送给焦小玉十万美元这件事吧?”“当然记得。”“其中有一万美元是连着号码的?”“是呀。这连着号码的美元,是杨可从何启章保险柜偷走的那一笔美元。”“对,就是这笔美元。经中国银行鉴定,连号的一万美元是假钞。”“假钞?”陈虎诧异地叫了一声。“百分之百的假钞。你把假美元的来龙去脉查清楚,这有可能是另一起大案的突破口;当然,也可能何可待与焦东方都不知道这是一笔假钞,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动过这笔钱。这件案子交给你去办。必要时可以请市公安局协助调查。”“是”“你怕还要跑银行几趟,印刷纸、油墨的出处,与其它版别假美元的比较等等。这是个技术性很强的活儿,又不能久拖不决。提起公诉是要这些作证据的,现在证据本身却出了问题。”焦鹏远被车队送进了公安医院。立刻对他的身体进行了全面检查。除了心脏早搏没有发现其它疾病。第四天晨,车队向目的地进发。押解焦鹏远的奥迪车队在警车的引导下,不受阻挡地驶向目的地。沿途各路口的交警接到了命令:在车队抵达前十五分钟,禁止其它车辆驶入快车道;车队驶过后,快车道再对其它车辆开放。沿途各个路口增加了警戒。焦鹏远看了一眼人行便道上突然增加武警游动哨,又闭上了眼睛。他一生不知多少次在象征着权力与尊严的车队护送下驶过街道,但这一次车队却是他失去权力与尊严的出行。在没当上高官之前,他也骑过自行车,挤过公共汽车,并不理解权力与交通工具、交通方式之间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后来,官做得越来越大,他才知道交通方式比交通工具更能体现权力的内涵。大款你能买得起六米长的卡迪拉克,但遇见红灯你得停车,花再多的钱你也买不到独占快行道行驶的权力,更不敢逆道行驶。而他仅仅凭着座车风挡玻璃上的一张卡片,甚至不需要这张卡片,仅仅凭着他车牌的字头和号码,就能独占快行道,甚至逆行,任意拐弯。从此,他再也不能独占快行道、逆行、任意拐弯了,这个权力将分配给接替他职位的人。想到这,他睁开眼睛,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也在闭目养神的冯明光。“者冯,有个问题我没想明白。你是专搞反腐败的大员,这个问题得向你请教。‘”“老焦,你太客气了。咱俩虽然没在一个部门工作过,但无论是按级别还是按职务,过去你都是我的上级。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还要请你配合哩。有什么问题,共同切磋。”“是关于一个名词的解释。有个新名词——权力寻租。说腐败是权力寻租现象。权力寻租是当权者一方,权力求租是行贿者一方;你寻租,我求租,于是就有了权钱交易。是这么解释吧?”“嗯,权力寻租是一些理论家从西方政治学翻译过来的新概念。党的文件上没有正式使用过这个名词。名词的解释权,也不在我手里呀。”“私人谈话嘛,不要那么拘谨。我觉得这个名词不准确。能够租用的其实并不是权力,是某项具体的政策。当权者出租的是政策,而不是权力。政策和权力还是有区别的。能够租出去的都不是真正的权力。比如说,一个大富豪,他想用一千万租用出行时独占快行道的权力,租用逆行和随意拐弯的权力,这肯定是花多少钱也办不到的。所以,腐败不是出在权力上,而是出在政策上。什么东西在政策上卡得越紧,想租用这个政策捞好处的人出价就越高。所以,归根结底毛病出在政策上,并不是出在权力上。比如说,外汇额度在政策上卡得紧,那么就有人花大价钱买额度指标。外汇额度一市场化,政策透明了,也就没有人花钱去买额度指标了。而政策的制定者,不是你,也不是我。我充其量只能制定一些地方性法规。所以我琢磨着,反腐败归根到底是政策本身没有毛病。政策透明,没毛病,就没有人租用这个政策,公务员想腐败也腐败不了。政策不透明,黑箱操作,有毛病,想租用这个政策的人就多,公务员不想腐败也抗不住诱感。老冯,我是一直在想,何启章的事件,我究竟该负什么责任;一直在想,该吸取什么教训。至于个人荣辱,我是根本不考虑的。我自认为仍然是党员嘛。”冯明光没有表态。办理如此高级干部的腐败案件,在冯明光是第一次。他知道,焦鹏远虽然被撤消了党内外一切职务,隔离审查,但他的高级干部的架子没有倒,哪怕是随意谈吐也是很高的触及原则的大手笔,不好对付。一般罪犯的心理防线的崩溃,在他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所谓政策攻心,在他身上也不会有任何作用,因为他本身就参与制定了许多政策,他曾经是权力颠峰的一部分,他甚至能说出某项政策和决议的讨论稿和定稿有哪些区别,以及讨论过程中由什么人参加和发生了什么样的争论,而这些文字以外的东西是外界永远也不会知道的。车队驶入了焦鹏远的远郊别墅。他暗暗吃惊,连这个地方他们也知道了。他的心中开始恼怒,怪不得冯明光说这个地方应有尽有。会让我满意,这简直像带小偷去指认他的作案现场。你们这不是对我进行人格嘲弄吗!内心的恼怒使他面色严峻。下车后,他看了看停车场上的七八辆奥迪,心中又大吃一惊。他从车牌字头和号码认出林先汉、张广大、孔祥弟、千钟等市委常委的车全集中在这里了。难道他们被集体隔离审查了?不,不会。焦鹏远在心里迅速对自己的想法作出了否定。他们肯定是被召来进行表态式的谈话,与我划清界线的表态;也许更糟,是对我的问题进行各自的揭发。对我揭发与否,决定着他们的去留;揭发好得以留任,揭发不好或拒绝揭发将淘汰出局。焦鹏远亲身经历过的政治经验告诉他,昔日的助手们只有一种选择——揭发。林彪集团的成员是这样,“四人帮”集团的成员也是这样,无一例外地向组织缴械投降。这无需政策攻心,只需要认清谁胜谁负;反过来也一样,“四人帮”得势时,各省的革命委员会都向江青写了效忠信,林彪得势时,全军全民高呼:“视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现在,我是输家,他们的屁股只能坐到赢家的板凳上。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与他一同下车的冯明光微笑着说:“到了。老焦,这个地方你不陌生吧。中央一位领导同志专程而来,借你这个地方,召你和市委其他常委个别谈话。请进吧,在二楼。”立刻过来两名工作人员,一左一右地守护在焦鹏远左右,拥着他进入主楼大堂。一进大堂,焦鹏远怔住了。他看见林光汉、张广大、孔祥弟、千钟等人,神色紧张地坐在沙发上。显然,他们等候着决定命运的召见。坐在沙发上的人看见了焦鹏远。林先汉本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又无奈地坐下。焦鹏远怔怔地面对昔日的班子站了两分钟,时间在这里凝固了,空间在这里被压缩了。谈话还没有开始,但胜负已见了分晓。焦鹏远和他的常委班子,在沉默的两分钟对峙中,互相成了对方的魔咒。常委们透彻骨髓地知道,昔日的焦书记已经山穷水尽,而焦鹏远知道常委们已经背弃了他。“这边请。”冯明光督促说。两名工作人员拥着焦鹏远上了楼梯。冯明光跟在后面。冯明光把焦鹏远请进了二楼最东头的一个房间。“老焦,你先休息一会儿。要喝什么,你尽管跟他们要。他们俩陪着你。轮到你的时候,我会来请你的。”冯明光出去了。焦鹏远在两名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在这个房间等了两个小时。他以为,在这两个小时里中央来的领导在分别找市委其他人谈话。他在心里盘算着常委们已经在揭发他了,痛哭流涕地揭发。与此同时,坐在一楼大堂的林光汉等其他常委也等候了两个小时。他们在心里盘算焦鹏远此刻正在向中央领导交待自己和其他常委存在的问题,自己该如何争取主动呢?中央领导同志还没出现,谈话还没有开始,仅仅是时间滴滴答答地流失,焦鹏远和他的常委班子这块昔日不可动摇的铁板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裂缝。只要轻轻一击,由于受力木均而自我紧张的铁板就会四分五裂。三个小时后,中央来的领导分别找林先汉、张广大、孔祥弟、千钟等人谈话。进展非常顺利,他们无一例外地表态要与焦鹏远划清界线,认真检查,积极揭发,在思想上和行动上与党中央保持一致。千钟哭得几乎晕过去,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戴罪立功。轮到召见焦鹏远时,已经是在他抵达后的第六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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